未來，歐洲有多少“不確定”
這是歐盟委員會主席馮德萊恩（左）、時任葡萄牙總理科斯塔（中）和愛沙尼亞總理卡拉斯的資料照片拼版
文/王明進
編輯/吳美娜
6月27日，歐盟峰會在比利時首都布魯塞爾舉行，歐洲理事會當晚通過歐盟新領導層人選。歐洲理事會決定提名馮德萊恩連任歐盟委員會（歐委會）主席，選舉葡萄牙前總理科斯塔擔任下一屆歐洲理事會主席，提名愛沙尼亞總理卡拉斯擔任歐盟外交和安全政策高級代表。
自6月上旬歐洲議會選舉結束后，各方經過半個多月博弈，最終確定了下一屆歐盟機構領導層人選。對提名表決將在7月中旬舉行。
總體上，盡管有個別成員國領導人表示反對，但這次歐盟領導人的換屆還是比很多人預想的要順利得多。自歐洲議會選舉以來換屆工作基本完成，相關安排為歐洲未來的發展確定了基本方向。
傳統政治力量基本掌控了局勢
今年歐洲議會選舉和歐盟領導層的確立過程表明，在歐洲面臨嚴峻安全風險和民粹主義挑戰的大背景下，傳統政治力量仍然把控了大局，換屆交接總體順暢。
據歐洲議會公布的初步統計結果，代表中右翼的歐洲人民黨黨團獲得了188個席位，第一大黨團地位得以保住。歐洲社會黨與民主黨進步聯盟黨團獲得136個席位，比上一屆雖有所減少，仍為第二大黨團。代表中間派的復興歐洲黨團獲得75席，比上一屆的103席大幅度減少，成為歐洲議會中第四大黨團，但作為關鍵性平衡力量，仍然能夠在歐洲政治舞臺發揮舉足輕重的影響。
根據歐洲議會的規則，各黨團最終獲得議席數可能出現變動，但三個傳統主流黨團的議席數量加在一起，仍能保持絕對多數，表明歐洲議會穩住了基本盤。這三大傳統政治力量一直是歐洲一體化的積極推動者，于歐洲煤鋼共同體時期最初成立的三個黨團就是由它們組成，直到本屆議會產生之前在歐洲議會的議席數量一直排名前三。可以說，它們之間的聯盟確保了歐洲一體化航船的穩定前行。
歐盟峰會對歐盟領導層職位的提名，是這三大傳統政治力量協商的結果。本次峰會之前，德國總理朔爾茨、法國總統馬克龍以及其他四位屬于歐洲人民黨、歐洲社會黨和復興歐洲黨的國家領導人，已經于6月25日通過視頻會議就歐盟領導層的人事安排達成一致。歐盟峰會的提名不過是對三大傳統政治力量意愿的確認。
在歐盟27個成員國中，現在由歐洲人民黨、歐洲社會黨和復興歐洲黨成員黨執政的國家有21個，在由各國政府首腦組成的理事會上就上述人選進行投票，只不過是“走下形式”。
民粹主義推動歐洲持續右轉
本屆歐洲議會選舉見證了右翼、極右翼勢力進一步上升，梅洛尼領導的意大利兄弟黨是歐盟主要經濟體中少數得以顯著擴大優勢的執政黨。而在法國和德國，馬克龍的復興黨和朔爾茨的社民黨都遭遇大敗，分別輸給本國的極右翼對手國民聯盟和德國選擇黨。
梅洛尼6月26日公開對歐盟新決策層名單商議過程“不帶她”表達憤怒。意大利兄弟黨在歐洲議會選舉中大有斬獲，其所屬的保守與改革黨團躍升為歐洲議會第三大黨團。但是，歐盟決策層職位的決定權仍被三大傳統政治力量把持。
梅洛尼不點名地指責“某些歐盟國家領導人”在玩“寡頭政治”，罔顧歐洲議會選舉結果所反映的選民意愿。她26日在意大利眾議院發表演講時說：“我已經在意大利抗爭過這種不符合現實的原則，我也會在歐洲繼續抗爭。”
極右翼民粹主義力量自冷戰結束之后在歐洲迅速崛起，在很多國家日益坐大甚至把持政權。由于這類政黨持有強烈反對外來移民、反對歐洲一體化、反對“精英”的態度而讓主流社會感到擔憂。今年的歐洲議會選舉中，極右翼政黨在意大利、法國、奧地利得票率名列第一，在德國和荷蘭名列第二。
極右翼民粹主義政黨在歐洲議會所在的兩個黨團席位大增，其中歐洲保守與改革黨團席位增加至83個，身份與民主黨團的席位增加到58個。需要注意的是，還有一些民粹主義政黨并沒有加入任何黨團，它們在歐洲議會的議員成為獨立議員。另外，還有一些新當選且沒有加入任何黨團的議員也屬于極右翼民粹主義政黨。這些沒有黨團歸屬的議員加在一起有87人。也就是說，在歐洲議會中極右翼民粹主義政黨的議席數要遠遠大于兩個民粹主義黨團加在一起的141個議席。
盡管傳統政治力量目前仍然能夠掌控著歐盟這條大船，但極右翼民粹主義力量崛起后的影響不容小覷。根據歐盟議事程序，科斯塔將于今年12月1日就任歐洲理事會主席；馮德萊恩和卡拉斯的提名還需經歐洲議會議員投票表決，“過關”之后才能出任各自職務。
不過，歐洲議會與歐盟各成員國議會不同，黨團間的政治聯盟并非嚴格的“共同進退”關系，而是相對松散的合作關系。一個黨團可在某個議題上與伙伴黨團合作，而在另一個議題上與對手黨團合作。在這種松散機制下，右翼、極右翼政黨議席擴大，新當選議員會依據自身利益要求增加或否決法律條款，主流政黨為增加法案的通過幾率也可能會迎合極右翼部分訴求，從而使歐洲議會整體“向右轉”。
動蕩的局勢與不確定的未來
今年歐洲議會選舉和歐盟領導層換屆，恰逢國際格局面臨重大轉變的十字路口。俄烏沖突的延宕使歐洲戰火難熄，美國總統大選給歐美關系增添了不確定性，而歐洲議會選舉中極右翼力量的增長，總體上反映了歐洲民眾對各國精英的不滿，盡管傳統主流政黨仍然把控局勢，但顯然，歐洲正面臨一個動蕩且不確定的未來。
歐洲正處于動蕩變革期。歐洲議會選舉直接引發人們對歐盟主要成員國法國政治劇變的擔憂。馬克龍所在政黨在歐洲議會選舉的失敗，促使其立即決定解散國民議會提前舉行選舉。觀察人士認為，馬克龍意圖通過這種方式喚醒國人對極右翼民粹主義勢力的警惕，寄希望于法國“神奇的”兩輪選舉制度，押注在第二輪選舉中擊敗國民聯盟。這種做法被很多人視為“賭博”。
6月30日，法國舉行首輪國民議會選舉投票，當晚公布的主要出口民調顯示，極右翼政黨國民聯盟大幅領先，獲得大約34%選票；第二名是新成立的左翼聯盟“新人民陣線”，得票率29%左右；以馬克龍的“復興黨”為首的中間派執政聯盟“在一起”得票率20%出頭，被擠到第三位。
按照程序，首輪投票中候選人在選區內得票超過半數者直接當選；無人過半，則得票率排名前兩位以及不低于12.5%的候選人自動進入第二輪選舉，得票最高者當選。
德國前副總理兼外交部長菲舍爾指出，如果法國出現一個極右翼的政府和總統，將威脅到歐盟的根本結構，法國議會選舉將決定歐洲的未來。
歐洲一體化前景的不確定性增加。自1979年歐洲議會直接選舉以來，傳統主流政黨一直占據絕對優勢，其中歐洲人民黨和歐洲社會黨在歐洲議會中的黨團所擁有的議席相加就超過50%，有幾屆議會甚至高達60%以上。由于都積極支持歐洲一體化，兩大黨團在歐洲議會中形成了跨越左右的大聯盟，左右了歐洲議會的基本議程，它們甚至達成協議，由兩黨團所屬的議員輪流擔任歐洲議會議長。這種大聯盟模式保證了歐洲議會的運行效率。
今年的歐洲議會選舉之后，兩大黨團議席數量只有45%，加上中間派的復興歐洲黨團的議席也只能形成55%的脆弱多數，由于綠黨所在的黨團力量更加弱小，主流政黨在很多議題上將不得不求助極右翼政黨，這就改變了歐洲議會形成聯盟的模式。極右翼政黨乃至極左翼政黨都對歐洲一體化持懷疑態度，無疑將對歐洲一體化產生消極影響。
這種趨勢下，歐盟在一些關鍵領域的政策可能會更加保守。在移民政策上，在極右翼民粹主義政黨的壓力下，歐洲主要國家，包括意大利、法國、德國、荷蘭等都趨向強硬，限制難民入境，提升移民門檻，減少國際學生數量。歐盟也不斷收緊邊境管控。今年4月歐盟通過了《歐洲移民與庇護公約》，旨在加強外來移民管控，歐盟未來的移民政策只會更加保守。
在氣候政策上，受新冠疫情和俄烏沖突等影響，歐洲能源價格上漲，民眾生活成本增加，歐盟針對氣候變化出臺的政策法規對農民的經營產生了沖擊，而極右翼民粹主義力量則迅速將綠色話題政治化，已迫使歐盟在氣候變化政策上明顯倒退，而歐洲議會中綠黨力量的衰落和民粹主義力量的增強，其影響將進一步反映在歐洲的氣候政策上。
在安全政策上，由于極右翼政黨通常強調國家主權，未來很可能出手推動歐盟減少對烏克蘭各方面的援助，這對歐洲安全格局乃至國際安全形勢都會產生重大影響。
另外，馮德萊恩自2019年擔任歐盟委員會主席開始，就積極推動把歐盟委員會建成“地緣政治委員會”，如若這一趨勢不變，歐洲領導人更加在意地緣政治競爭，更加強化對市場、科技、經濟等領域的保護性心態，歐盟在對外貿易上或更趨于強硬。（注：本文截稿時間為2024年7月5日）
（作者系北京外國語大學國際關系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