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頭鷹”與“無問西東”
文/郝薇薇
編輯/胡艷芬
最近在讀英國歷史學家奧蘭多·費吉斯的《娜塔莎之舞:俄羅斯文化史》,其歷史敘事好似小說家寫的奇幻故事。
《娜塔莎之舞》從彼得建城講起。那是1703年春天一個霧蒙蒙的早上,俄國沙皇彼得一世帶領十幾個隨從騎馬穿過涅瓦河入海口。大河蜿蜒入海的景象對自內陸而來的彼得極具吸引力,他縱身下馬,用刺刀割下兩塊泥炭,將它們在沼澤地上擺成十字架,說道:“這里應該建一座城。”
這座城就是俄羅斯帝國未來的都城圣彼得堡,也是整座帝國大廈“通往歐洲的窗口”。據說,在彼得說出那句話時,剛好有只鷹掠過他的頭頂,停在兩棵交織在一起的白樺樹的樹頂。
一頭向西、一頭向東的雙頭鷹是俄羅斯的國家象征。大膽地猜想,掠過彼得頭頂的那只鷹應當是向西飛的——正是以彼得建城為標志,俄羅斯踏上了西化之路。
身高兩米的彼得擁有無窮精力,掌握20多門技藝,建城似乎也不是什么大難事。他從芬蘭、瑞典、德國進口上等石料,從意大利、法國、荷蘭引進設計高手,依靠數十萬農奴和士兵的勤懇勞作,在沼澤地上神速建起一座希臘風、羅馬風、巴洛克風、洛可可風交相輝映的西式帝國之都。
建城之外,彼得造船、辦廠、興學,要求貴族地主像歐洲紳士一樣穿矮靿皮鞋,派遣有為青年赴西歐學習科學,還聘請德國大哲學家萊布尼茨擔任宮廷顧問。總而言之,他希望與中世紀的落后的莫斯科公國做徹底的決裂,帶領俄羅斯跨進“西方進步和啟蒙的現代世界”。
18世紀初的俄羅斯,是歐洲人眼中的“窮鄉僻壤”。正是彼得的改革把俄羅斯變成了歐洲的一員,并將它的命運和歐洲的命運緊密相連。
雖然彼得極力“將俄羅斯人塑造成歐洲人”,但他并未取得真正的成功。1812年,當打敗拿破侖的沙皇亞歷山大一世騎著白馬挺進巴黎,俄羅斯民族的自我意識也在迅猛生長。在19世紀,西歐派和斯拉夫派的爭論是俄羅斯思想界的焦點,堅持俄羅斯發展應當植根傳統、走獨立道路的斯拉夫派擁有眾多且大牌的擁躉,文學巨擘陀思妥耶夫斯基便是其中一員。
另一方面,歐洲并未真正接納俄羅斯。法國作家阿斯托爾夫·屈斯蒂納的游記《1839年的俄國》不但深刻影響了19世紀歐洲人對俄國的態度,更是被20世紀美國外交家喬治·凱南當作對俄國的最佳描述。游記里,屈斯蒂納把俄國人稱為“這些東方人”,還刻薄地說,俄國人習得的歐洲禮儀不過是用來隱藏野蠻的淺薄偽裝。
最終,隨著涅瓦河畔阿芙樂爾號的炮響,俄羅斯走上了一條迥異于西方的發展道路。新生的蘇維埃政權把首都從圣彼得堡遷回了莫斯科,這似乎在宣示“雙頭鷹”東望的新抉擇。及至蘇聯解體,俄羅斯“回歸歐洲”,卻遭遇冷遇乃至打壓。分分合合、恩恩怨怨,走到今日的局面。
回到彼得的改革,俄羅斯歷史學家瓦西里·克柳切夫斯基有句話相當精辟:“在彼得大帝眼中,接近歐洲只是達到目的的一種手段,而不是目的本身。”其實,無論向西還是向東,“雙頭鷹”所矚望的始終是一個“強大的俄羅斯”。